我也不知道叫啥

18年最重要的事情:写点原创,多看看书,让大脑里的泡沫沉淀消失

逃离

代朋友发


A第一次见到舒涂的时候,是在“他们那种人”常去,而普通人不知道也大抵不想知道的地方。

十八九岁的男孩子,长得干净,寸头,黑T恤,浅亚麻色的长裤;坐在角落里,眼神飘忽地不知道往哪儿放,跟什么躲在暗处窥探的小动物似的。他头顶正悬着一顶DJ灯,红红绿绿的光打下来,照得他有些滑稽;仿如唐长老大梦初醒,惊觉自己误入盘丝洞,妖精不吃他,只作群魔乱舞。

但怎么能是误入呢?脚长在自己身上,他若待不下去,走便是了。

所以A去搭话。后来回忆起,他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首先去搭话。反正,肯定有个人去做这件事。

第一次来?

他猜自己当时看着还像个好人,所以那男孩跟他说,是。第一次来。

来找人?还是看看热闹?

不知道。

A问,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

舒涂就笑。很羞涩的那种。是一个知道某些“不太好”东西的年轻人,被一个更懂这些的人盘问的笑。

A也笑。他说,那你是吗?

你是吗?

我是。

男孩子不说话,又笑。他低下头,把目光藏进地板上的影子里。

要我带你逛逛吗?

不了不了。我马上走,马上走。

A就不再打扰他。这地方多得是能交谈的人。在某个时刻,他无意间瞥过那个角落,舒涂已经不见了。位置上坐着一个染了头发的男人。

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舒涂叫舒涂。

第二次见面就在那几天后。

男孩子换了套更像这儿的衣服。但还是寸头,没染发。A偶然看见他,去打招呼,舒涂认出来,拢了拢衣服,喊了声A哥。他摸鼻子。是年轻人掩饰不住的紧张。

他说他叫舒涂。A问为什么,回答爸爸姓舒,妈妈姓涂。

他们知道吗?

肯定不知道。怎么能让他们知道。得从老家过来把我腿打断了。

出来工作?还是念书?

念书。

X大的?

舒涂就摇摇头。不是。成绩没那么好。很羞愧的样子。学生气的羞愧。

大几了?

第二年。

A去吧台要了饮料。果汁。他端给舒涂,得一句谢谢。但直到他们谈进房间里,杯子还是满的。

不喜欢果汁?

喜欢可乐。

你该跟我说。我去换。

摇头。小时候老师教过,不让喝生人的东西。

他们都笑。不让喝生人的东西。和第二次见面的人上床。

A不算老手。舒涂是真的新手。床头柜上有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。那件张牙舞爪的皮铆钉外套落下来,里面还是黑T恤。

上次你也穿的这件。

舒涂说,总不能穿外面这件回去。像个混混。

谁在乎啊。

被人看见不好。

A就不再说话。有的事是不可言说的秘密,一丝一毫都不能漏出去。像年少上锁的日记和抽屉里的情书。像年老某一眼的心猿意马和积年的怨怼。每个人都有秘密,其中一些比同类更隐秘。

屋里只有天花板正中小小的灯。昏黄的,烛火都不如,照不清桌角的缝隙。

关灯吗?

你想关?

舒涂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算了。

你长得很好看。

我知道。

难道是我长得难看?

吃吃的笑。A拉他的手,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自己手心的汗。

他们还是关了灯。于是那段记忆是寸发刺痒的触感,生机勃勃的旺盛的汗水和油脂的味道;脊骨撑起微微隆的一条,笔挺,叫人想起梵阿玲的背板,但触感不是枫木,倒似胡琴的蒙皮。光滑,也柔韧。

欲望居多。不必辩驳。爱呢?也许有。每个人零零散散分一点去。太寡淡,就不能称之为爱,倒像是同命相怜的一点安慰。落叶碰见另一棵树上的落叶,又被扫进不同的一堆,分车装运了,到焚毁时都不再见。

A抚摸他。从头发到脚趾。他喜欢这个男孩子。对一朵红月季、黄牡丹或者白山茶的喜欢。谁不喜欢好看又可爱的呢?即使是花粉过敏的人,也不大会憎厌花本身。

他们休息。那天是周五。第二日无课。

舒涂比A醒的晚。但天还早。只是屋子没有窗,看不出。他们出去,狂欢散尽了,余下睡在沙发上和桌边的人。店员清扫着瓜子壳、糖果纸和打翻的酒。晃人的灯和音响都关上。太阳在楼后边,鱼肚白的天。

送你回学校?A问。关系微妙的变得很近。

太早了,门没开。

那就去吃饭。

舒涂由他拉着走。

找到一家卖早点的。蒙油的旧木桌子和艳俗的红黄纯色塑料椅子,让人对味道有种本能的信心。大铁皮桶煮豆浆。黑铁锅摊着煎饺和包子。小的酒壶似的白瓷瓶,上面印着蓝色的一个“醋”字。不能保证倒出来不是酱油。

吃什么?

都行。

牛肉还是猪肉?

猪肉吧。

A就喊,老板,二十个锅贴,猪肉的。两碗白粥。两碗豆浆。

又问,茶叶蛋要不要?

舒涂说够了。

不够再点。

还没什么客人,东西上的快。舒涂呷着粥。A有种喂金鱼或者喂兔子的满足感。

挺自然地聊起以后。

家里就我一个。不知道怎么办。想着还是先赚钱,有钱了很多事都好办。

A笑笑,很懂啊。

爸妈想抱孙子。在网上看到些,这边不给做。

谈过吗?

女的?

嗯。

两个月,分了。感觉害人。

挺好的。A在碗边挞挞筷子。你人。

舒涂说,哥,我感觉你人也挺好的。

二十个饺子不够,他们又点了些。吃完,A要送他,舒涂不让。他们留了电话。接下来两年,又陆续交换了几个社交账号。但随着舒涂毕业离校,联系也逐渐淡了。最后一次,A在动态上看见他去南边。

A再次得知他的事,是好几年后,从电视上,一个访谈节目。那时他干得不错,被公司外派,难得看看国内的频道,不曾想见到熟人的脸。

舒涂比他见的时候少了点学生气。A上网搜,二三线的小明星。有段时日了。

有点意外。倒也合情合理。绝大多数人都喜欢好看和可爱的。

他稍稍关注了一段时间。一度想过打电话,才发现几次换手机,号码早就不见。况且对方也未必还用。现在的生活习惯了,愈发觉得不想回去,这么一来,要安排处理的事更加倍的多。两条鱼擦身而过。在海里。生活的大部分就是这样。有时候他对着镜子,看自己的胡茬,不明显的皱纹,和零星的白头发。连去年的事都像梦似的。

……

直到他听见舒涂的死讯。是一场流行病的时候。A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了些心意。他那段时间关注的全是治病的事,没想到冷不丁收到这消息。

染了病。作为一个当红的艺人。讯息很嘈杂,众口纷纭。他看不懂。

……

A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整理老旧的社交帐号了。

工作以后换了同一家的另一个软件,没想到旧的还能登上去。有的网站已经关闭了;也有的实在记不清密码,还想不起密保问题。A一个一个清着,想自己以前也算是赶潮流的一个。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,但找到的时候他知道了。

舒涂给他留言。时间是前几天。

他问,哥,我是个好人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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